这其中的原因是错综复杂的,政治势力之间的脉络像是被猫玩过得毛线团。
但所有人都能确定,那名权臣最失败的一点就是没有大帝的血统。
他小看了几百年来的传统与信念在一个社会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这是力量和强权无法扭转的,也不是少数几个人就能够置喙的。
这个国度只有大帝的子嗣可以拥有,除此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得到帝国人的认可。
帝国最后还是恢复了平静,拥有大帝血统的新皇帝从乡野中重新现身,收拢聚集了忠诚的军队,重新光复了帝国,结束了这段黑暗的时期。
后来的几百年中,帝国也陷入过混乱。
不过那个时候,所有渴望登上皇位的家伙们,都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拼命地宣称自己皇室的血统有多么纯正。
帝国再也没有真正破碎过,权力纷争的血腥味被控制在了贵族上层的斗争里,再也没有机会动摇整个帝国的构架。
这好歹也算是人类从残酷的教训之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不过也正是在那段黑暗混乱的割据时期,留下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大规模的、肆无忌惮的能量作战,导致大量的魔兽出现。
那也是那撒琉斯人类史上第一次将能量运作与魔兽的出现联系在一起。
后来,整片大陆虽然重新恢复了平静,但魔兽的泛滥程度实在太高。
各个国家发动底力,勉强将魔兽驱逐到了相对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无法真正消灭它们。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魔兽这种东西也是存在差异的。
那些低级的魔兽,本能之中就只有攻击的欲望;而那些懂得恐惧、可以被人类所驱逐的魔兽,都拥有着不同等级的智力。
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它们在荒漠、丛林和山脉的深处休养生息、诞下后代、积蓄力量。
当人们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对它们的存在无能为力了。
而那些地方,也变成了冒险者的天堂。
被高浓度能量与魔力浸染的矿物、魔兽身上的异质素材,这些东西成就了很多冒险者的辉煌历史。
而另一方面,在帝国的黑暗期,有很多大贵族与财阀大发了战争之财。
许许多多掠夺来的财富与宝物在他们陨灭的时候一同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于是,冒险者这个职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
他们从各种文献和记载之中细细挖掘着蛛丝马迹,期望着能够找到那些不为人知的宝藏。
很多人成功了,并留下了可以传唱上百年的优美故事,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是再多的财富也有被发掘干净的那一天,尤其是连国家机器都参与到其中的时候。
各个国家的王室和贵族意识到那些财富真的存在的时候,他们所能动用的人力物力乃至信息挖掘能力,都不是冒险者这种散兵游勇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这些传说中的财富就基本上被找了个精光。
虽然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偶尔还是会有宝藏面世的消息,然而那绝大多数都是街头巷尾编造出来的故事。
最近一百来年,甚至连这种编故事的人都不见了,大概所有人都已经用尽了想象力。
魔兽出没的禁区后来也被各个国家自己的暴力机构所把持,将矿产和素材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相关的冒险者们要么挂上了政府职员的狗牌,要么消失在了漫漫的时间之中。
我习惯于在打发时间的时候看看历史方面的书,所以对冒险者兴盛时期的前因后果都还算了解。
这使得我很难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存留着很多值得冒险者涉足的领域。
关于奥索维的话,我只能打个问号。
并不是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冒险者,而是风险与收益的比重相差太大。
那些还没有多少人涉足的魔兽禁区,往往都不是能轻易活着出来的地方,而里面所隐藏的财富也并不见得能值回票价。
「咱们这边儿没有,万一结晶大陆那边藏着什么好东西呢?」源川说。
「就算有,也没人过的去。
帝国对船只管得有多严你不是不知道,想造远洋航行的船只是根本不可能。
」「当初我打地下比赛的时候,听说有走私犯往结晶大陆那边跑过生意,只不过后来给抓起来了。
有一就有二,真要想过去的话,也不见得就没招儿。
」源川在成为战争之犬以前,曾经在以普诺的黑市格斗赛场上混迹了好几年。
以普诺那边人穷却民风剽悍,这种地下格斗赛很受欢迎。
那个时候她好像还是个挺有名的种子选手,只是后来和她的经理人遇到意外没了命,她这才脱离那个地方当了战狗。
那段时间里,刚刚脱离了【山门】内门的源川,经历过了能够让人快速成长的黑暗,也见识过了普通人见识不到的残酷,这让她在成为战狗之后游刃有余的活了下来。
「听你的意思……」我品味着源川所说的话,「你对加入他们有点兴趣?」源川将擦头的毛巾甩到沙发扶手上面,整理着衣服:「如果判断的没错,帝国真的要插手朵恩的事情,我想到最后我们两个对这场变乱并不会有太多贡献。
总之,收益有限。
」「再有限也是收益。
」我反驳道,「奥索维他们那边收益更是个未知数。
」「没错啊,所以我没说要放弃原来的计划。
尽可能从朵恩这边捞一点儿吧,然后全身而退。
」源川语气澹然,就好像早就考虑好了一样。
虽然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但只有我知道源川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说,在朵恩的指派下,如果我们有机会接触到修然城财政,那就狠狠地挪用上一大笔钱,然后跟着奥索维的队伍熘掉。
这种事情我们并不是没有想过,但那都是安排在情势危机情况下的最后手段。
现在朵恩给我们露了一些底牌,如果修然的【皇后】是站在朵恩这边的,我们的胜算其实很高。
但是源川还是把最终选项拿在掌心开始考虑,这意味着帝国的显露出来的一丝阴影已经动摇了她的信心。
因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恐怖之处不仅仅体现在体量之上,p所体现的是其他国家完全不可能拥有的高度秩序性和稳定性,当它的作为国家机器运作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冷酷的机械感。
帝国意志的执行者们,只对保罗大帝一个人负责,所以他们几乎不会体现自己的意志。
这种家伙令人生畏。
因为那意味着,无论是身为一个人所拥有的破绽、还是可供我们周旋的余地,都被压缩的非常极端。
曾经有这样一个笑话。
一个艾斯卓拉人、一个阿玛兰斯人和一个帝国人关在一个没有门的房间里。
艾斯卓拉人用尺子一丝不苟的量出墙上的中线,凿一道方方正正的门,还要凋上花。
帝国人随便找个喜欢的方向,一步跨去把墙撞出一个大洞,再把洞做成门。
阿玛兰斯人,蹲在向阳的窗户旁边,捉虱子。
这虽然是艾斯卓拉人嘲讽南方那个宿敌国家的笑话。
但从这个故事很容易就能看出,在人们的眼中,帝国就是那种可以顺着自己意志推平一切的形象。
我和源川一丝不慎,可能就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脱身的泥潭,然后被帝国随随便便就这么压过去。
我理解她这种退缩的念头,这是非常合理的反应。
但是我自己,却出奇的没有任何的动摇,就好像我对危机感的敏锐触觉突然不见了——虽然它已经眷顾了我太多次。
我有些麻木,或者说在这件事上突然变得执拗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银的出现乱了我的阵脚。
我急切的希望能做成一些事情,能改变她对我的失望……假如我们还会相见。
能帮助朵恩上台,在她身边赢得不可或缺地位,这至少能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吧?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和源川离开房间走向了被当做餐厅的中庭。
朵恩宅子里驻扎的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在预定的早餐时间凑到了中庭。
大概是朵恩昨天晚餐时说过的话比较有效,这次没有人再在门廊下等待。
我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
两天前先是半夜行军,然后是带着公女逃亡,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打算睡个安稳觉,结果后半夜又给折腾了起来,但凡是正常人精神都不会好。
精神不好食欲也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我强迫自己灌下去一杯牛奶,然后无精打采的拿起一只面包放在嘴边,一点一点啃着。
餐桌上提供了四五种不同的果酱和黄油,尽管我的好奇心很旺盛,但却提不起尝试的兴趣。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绕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边。
是那个叫朱利安的青年,他当初和我们一同撤回城里的时候,对我展示了些许敌意,所以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应该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朱利安一边和身旁的同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一边四下在中庭里扫视,像是要找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却正好看见朵恩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中庭用餐的人们立刻站起来给她行礼,朵恩早有准备,快速的伸手虚按了几下,令众人落座。
她径直走到我们桌边,身后的鲁埃尔和佩伍拉爵士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上她的速度。
朵恩凑到我们身前,压低声音:「国王陛下给我们调拨了第一批八万军队的志愿,二王子昨晚已经率军上路,他和随行们两个小时内就会到修然城。
源川,现在起你暂时顶替清水做我随扈。
」她又把目光转向我:「奈什劫尔,二楼的护卫我已经清空。
你去我的卧室,把清水安顿回她的房间,在我卧室出门右转二十步。
记得把沾了血的东西都带走,暂时藏在清水屋子里。
」朵恩的语速极快,说完话之后转身就走。
源川连忙站起来,要去追她。
「喂!」我叫了源川一声,抬手给她扔了个面包过去,又用眼神像朵恩的背影示意了一下。
源川点头,然后三两步跟着朵恩消失在了门廊外。
看朵恩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应该是来不及吃早饭了。
让源川巴结她一下,也算是多增加一些信任感,对以后的计划会有好处。
能让数万人的军队在一天之内集结完毕,说明动用的都是可以即时调配的王国精锐。
二王子今年刚过三十岁,行事风格有大家风范,在王国中的口碑一直不错,总的来说是识大体的人物。
看来艾斯卓拉的国王陛下对这次的突发战争非常重视,大概是想要用压倒性的力量速战速决吧。
艾斯卓拉有这个实力。
王国精锐部队常年和南方的阿玛兰斯产生摩擦,而部队的轮换频率又很高,所以这次来的援军无论从战斗经验还是临阵心态上讲,都非同一般。
不过这些信息都是别人交口相传的时候我听来的,我对具体情况的了解和街头平民其实区别不大。
而这也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我望了望通向二楼的回旋阶梯,原本守在二楼的卫兵们全都站到了一楼的楼梯口,看来朵恩的命令已经很好地执行了下去。
奥索维他们还没出现,我也不太想再和他们产生太多废话,于是便站起身离开了中庭。
我选了个人少的地方上了二楼,而卫兵们完全没有阻拦我的意思。
我凭借着记忆绕回到朵恩的卧室,一路上确实是一个人也没遇到。
我按照朵恩的交代,在走廊另一端找到了属于清水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但是采光很好,太阳才升起来不久,整个房间就已经暖烘烘的了。
这里被收拾的相当整洁,不知道是清水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宅子里女仆做的。
朵恩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是很明显,我小心翼翼的抱起沉睡的少女,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小屋子里。
清水的身体轻极了,凭我的臂力大概抱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
将她安顿好,我又花了一点点时间收拾狼藉的床铺,打开窗户来驱散血腥味。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从来没做过这种收拾房间的工作。
不过当我关门离去之前回头扫视了一下,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看来我内务上是有天赋的。
我卷着脏掉的被褥回到清水那里,信手扔在床边,然后伸腿将它们塞到了床下。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困倦感很快便无忌惮的入侵过来。
小清水柔弱的呼吸声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响着,像是催眠曲。
我入睡的很快。
「呜……」一声小小的哀鸣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捂着额头从沙发上直起身,陡然发现太阳已经开始偏西。
脖子和关节都有些酸痛,看在以后还是不要坐着睡觉比较好。
小清水已经醒了,而且看起来醒了有一段时间。
她试图翻身的时候触到了伤口,这才发出了一点点响动。
我揉着僵硬的脖子靠到床边,给女孩递过去一杯水:「渴了没?」清水强撑着依着床头坐起来,低着头勉强接过水杯,胳膊却在一个劲儿的打颤。
源川给她吃过的怀特宁虽然能快速减轻痛楚,但是也跳过了人体利用自己的激素镇痛机制对伤痛的适应期。
清水现在应该正处在对疼痛最敏感的阶段。
女孩捏着水杯,一点一点向上抬着胳膊,每一寸移动都像是要咬碎牙一样。
我看不下去,只好又接过杯子,擎在她面前。
清水什么也顾不得了,任由我喂着,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来,一眨眼就把水喝了个精光。
我看着她,觉得就好像自己在喂养某种小动物。
想到这里,我哼笑出了声。
清水正因为我喂她喝水的事情有些难为情,现在看我笑了一声,有点发愣。
我和她目光相触,就这么静静的呆了好一会儿。
接着,小清水就突然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那么疼……你为什么还笑……呜呜呜……」她语无伦次的小声哭着,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埋了天大的委屈。
大概是因为手臂上全是伤,她完全不敢抬手去擦脸,大颗的泪珠噗噜噗噜往下落。
我稍微有点内疚,不过却还是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好像并没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活下来了,这就很好啦。
」我感叹道,「那个女人很少留活口。
」小清水的身体突然就僵在了那里。
她抬起头,用警惕的眼神刺过来。
「你、你认识昨天晚上的家伙!?」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说漏了嘴。
(待续)